编者按：
折翼天使，人生有别样精彩。
贵州生活着286万残疾人。“羽翼”折断的他们，冲破生理心理双重束缚，拥抱世界，激励更多人向光而行、逐梦未来。
追光的人，终将光芒万丈。多彩贵州网陆续推出贵州残疾人创业或助残故事，讲述他们从“追光者”成长为“发光者”。
距离第十五届全国运动会还有近半年的时间。
贵州省残疾人游泳队正在黔南州开展集训。这批运动员中，杨洪、蔡丽雯、何聖羔等运动员曾在2024年巴黎残奥会上夺得冠军，其中有人还打破了世界纪录与残奥会纪录。
训练仍不能放松。从法国回来不到两个月，他们又进入了新一轮集训。在教练周广慈眼里，残奥会冠军只是一个暂时的头衔，光环之下，永远是真实的人。这帮青年依旧有弱点，会迷茫、会动摇。他更希望，他们能够坦然面对自己的不足，并与之不断交锋，这样就足够勇敢。
从巴黎残奥会归来后，周广慈与女儿合影（吴蔚 摄） 今年是周广慈成为贵州省残疾人游泳队教练的第8年。
8年里，他极少和家人团聚，大部分时间带着运动员们辗转于各地集训。他会自缚肢体“模拟”残疾，指导着残疾人游泳队员们在泳道里，更自由、无畏地，一路向前游。
自缚肢体“模拟”残疾
用泳裤侧边把右手绑起来，周广慈一头扎进泳池。
曾有15年游泳运动员生涯的他，在水中竟重心不稳。
那是在2017年10月，周广慈在贵州省游泳管理中心担任教练员。贵州省残联抛来橄榄枝，请他来训练贵州省残疾人游泳运动员。
此前周广慈对残疾人竞技并没有太深刻的认知，自信地认为照搬以往的训练方法即可。中国游泳队自1988年开始参加奥运会，已累积了多届备战训练经验。但针对残疾人运动员，适用于健全人的训练模板无法直接套用。
最开始只有3名残疾人游泳运动员参训。无论是技术，还是心态，状态都不佳。有队员说：“周老师，我们再怎么努力，也不可能跟您享受‘同样世界的生活’。”
“我得努力去理解他们的世界。”周广慈带的首批运动员里，有位是来自黔东南州凯里市的杨光龙，幼年因车祸失去右臂。当周广慈自缚手臂进入泳池，瞬间明白了杨光龙的难处。他奋力调整左手划水动作，来补偿“失去”的手臂，“我只有先去模拟他的身体状态，才知道怎么去帮他调整技巧。”
每位残疾人运动员的肢体缺失程度不同，周广慈逐一体验后，再量身为他们制定训练方案。
视障运动员进队后，周广慈又遇到新难题。
来自遵义市汇川区的视障者蔡丽雯，尽管从小就会游泳，但她只能靠想象和触觉来感知训练场和泳池的模样。别人游得多快多好？如何调整动作游得更快？怎样向更优者学习？诸如此类的问题，周广慈并不知道如何跟她描述清楚，于是他手把手为蔡丽雯纠正动作。
训练后一段时间，闲聊中，周广慈问蔡丽雯：“你知道我长什么样子么？”蔡丽雯回答：“知道个大概。”她尝试看清面前体型健硕的教练，只有模糊的轮廓，就像健全人在昏暗光线下，透过磨砂玻璃窗看外面的人。
周广慈又用布蒙上自己眼睛，根据蔡丽雯日常生活与训练路线，从宿舍走到食堂，再转至训练场地，闭眼跳入泳池。
出征巴黎残奥会前，贵州籍游泳运动员和教练员合影 受访者供图量身制定“练兵”方案
俯卧撑、卧推等针对游泳专项力量练习，肢体残疾的运动员无法完成。运动健身房内的器械，更无法供他们使用。
于是周广慈用裁缝、焊接等多种方法改造器械。来自黔东南施秉县的杨洪，缺失整只右臂与左小臂。想要提升左臂臂力，周广慈就将绳子一头拴在杠铃上，另一头连接布带子，再将布带绑在杨洪左臂残肢末端，来辅助提举。
仰泳时，运动员需要抓住池壁上的扶柄，蹬腿出发。而对于手臂缺失运动员来说，还得想别的办法。尝试大量物件后，他们确定用的毛巾。
杨洪用左臂挂在毛巾上，何聖羔则用嘴咬着。发令枪响以后，快速地松掉毛巾入水。跳的时候，毛巾提得高一点还是矮一点，也需要在训练中不停地磨合，哪怕可以省下来0.1秒的时间。
周广慈知道每个运动员的“痛点”。
比如蔡丽雯只有一只眼睛有光感，看周遭事物总喜欢歪着头，导致脊柱侧弯，训练中腰部更容易受伤。2020年备战东京奥运会期间，她跟周广慈形容：“游到一半，忽然感受不到腿的存在，双手坚持拼命地划水。”她还会受外伤，在泳道中行进不可避免地会走歪，时常撞到分割泳道的水线，头曾被磕出血，手臂上疤痕也不计其数。
缺失双臂的何聖羔，平日里吃饭、洗漱、写字都得靠脚。腿长时间抬高，腰部负担同样很大，训练效果不理想，这个10多岁的女孩爱哭，哭几分钟再继续练习。她的心理压力更大，2024年9月，首次参加残奥会，热身阶段她就开始哭。当她第一个游向终点夺得世界冠军，从游泳池爬上来时也在哭。
为了治疗队员们的伤病，周广慈研究各种推拿手法，每天为他们按摩。
他深知他们不易，却不愿看到他们努力了得不到最好的回报。若饮食作息不规律，比如贪玩手机而晚睡，或是不愿用早餐等习惯，他会很严厉地批评。
训练中，周广慈更是不会轻易送出赞美之词。但会偷偷对旁人说：“他们太厉害了！我都吃不了这样的苦。”
训练之余，周广慈带领队员们去爬山 受访者供图鼓励运动员拥抱生活
训练外的时间里，运动员们更喜欢网络世界。
视障运动员喜欢听小说和音乐，肢残运动员喜欢聊QQ和玩游戏。未入国家游泳队之前，他们辗转于贵州省各地训练，一到休息日，依旧“宅”在宿舍。
生于1992年的周广慈，和运动员们年龄相差不大，甚至只比伍洪良大2岁。3年多以前他成为父亲，却只回家探望过女儿一次。其余大部分时间，他都和队员们待在一起，常常像长辈般操心。
每到周末，他逐一敲开宿舍门：“每个城市都有不同的独特的文化，你们不想了解么？”
队员们纷纷拒绝，感觉似乎在那个虚拟世界，自己才是健全的。周广慈想走进他们的世界，抽空陪他们玩王者荣耀、和平精英等手游，杨洪、杨光龙等队员用手肘和脚趾头配合，操作行云流水，让周广慈“躺赢”多局。
“那你们也得陪我出门逛逛吧！”在周广慈的“威逼利诱”下，他们勉强结伴出门。最开始，他们披上大大的外套刻意遮遮掩掩，极为敏感路人不经意的目光。到了饭点，急着赶回训练基地食堂吃饭。无奈被带到餐饮店，他们又不约而同地往包房钻。周广慈板着脸要求：“必须在大厅吃！”
周广慈知道队员们的小心思，故意带他们去客人多的餐厅，“他们必须坦然地面对自己的缺陷，主动拥抱真实的世界。”
谈及未来，大多数游泳运动员想的都是“游得更快一点”。然而除了体育，他们似乎没有更多的思考和规划。
“游泳确实让他们去到更广阔的世界，但游泳从来都不应是他们世界中的唯一。”周广慈便自掏腰包买书籍教材及学习文具，“逼”着队员们读书、写字、做算术。他不能教授的课程，就要求他们上网课学习，鼓励他们报考北京体育大学残奥冠军班等。
在人生的坐标系中，生活远大于赛场。周广慈还常给他们讲励志故事、放经典电影。即使在某地正好遇见一台钢琴，他也鼓励队员们去碰碰。毕竟，竞技结束后，人生下半场还有更多未知。
本网记者：李思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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